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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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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媽看管伺候著兩個孩子,勤勤謹謹的逼著大少爺讀書。這一份心操了整整四年,直到大少爺成了十一二歲的大孩子,張媽才被家裏丈夫催促著,辭工回老家過日子去了。

大少爺就愛張媽,在他心裏,張媽才是他的親媽,至於西邊院裏的程太太,他是一百年不見也不會想念;對待程廷禮,他倒是更親近一點,因為程廷禮熬過了喪偶之痛,這兩年重新又活潑起來,傍晚無事了,還會跑過來和兩個孩子鬧一頓。鬧得累了,他也會偶爾想起正事,問問大少爺的功課;或者是把小鹿抱到腿上,不動聲色的垂了眼簾偷看這孩子。

七歲的小鹿,正在變模樣。

他那雙凹陷的、奇大的眼睛正在自行的調整著形狀和尺寸,睫毛也生出來了,是很烏濃厚密的一圈,長得將要互相簇擁;和睫毛一起變濃密的,是眉毛和頭發。除此之外,他那鼻梁開始顯出了筆直的線條,本來蒼白模糊的嘴唇也漸漸有了紅潤的顏色和清楚的輪廓。

程廷禮看完他的臉,又拉了他的小手看指甲,指甲是長圓形的,和鹿副官是一模一樣。

小鹿一直是喊程廷禮為幹爹,有時候他被幹爹看得不耐煩了,就回過頭仰起臉,嗓門不小的吵著要去玩。程廷禮一般不肯拘束他,他要玩,就讓他玩去,唯有一次例外,是程廷禮那天喝了酒,抱著小鹿不肯松手,小鹿回頭跟他說話,結果被他滿臉胡親了一通。以小鹿看來,那是個很惡心的親法,因為程廷禮口水津津,不但舔遍了他全臉,最後還把舌頭拱進了他的嘴裏。

當時周圍沒有旁人,程廷禮親完之後,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,於是重新換了一副和藹面孔,先是讓人送毛巾過來,親自給小鹿擦了臉,又笑瞇瞇的叮囑他“不許對人講”。

小鹿先點了頭,隨即撒腿就跑。及至跑到沒人的地方了,他停下來自己想了又想,忽然感覺幹爹有點可怕。

於是他獨自蹲在一架綠蘿下,孤單單的挖螞蟻洞玩。大少爺上學去了,總得下午三點鐘才能回來。大少爺不回來,他就不敢回屋,怕幹爹再親他。

因為密斯瑪麗回了美國,新來的中國先生根本鎮不住淘氣的大少爺,於是在連著氣跑三位家庭教師之後,程太太把大少爺叫過去扇了兩個耳刮子,程廷禮則是在管家的建議下,把大少爺送去了瑪麗安初等小學校。

這學校是一家洋人開辦的教會學校,裏面西洋孩子不多,中國少爺卻是不少,十個少爺裏面,至多有一兩個是真來求知的。大少爺在家裏本來只是淘氣,如今走出家門進入學校,迅速結識了一票朋友,增長了許多課本以外的知識;又得了一位同齡的摯友,此摯友姓何名寶廷,生得面如冠玉、長眉入鬢,個子比同班的學生略高一點,乍一看正是位斯文的好公子,其實憋了一肚子花花心思。

他與大少爺坐同桌,上聖經課時,牧師在上面講,他們兩個在下面講,講得還都不是好話。何少爺家裏姨娘多是非多,導致他本人十分早熟,伸著一張孩子臉,他能煞有介事的說出許多風流掌故,聽得大少爺滿臉通紅。而牧師對此二人忍無可忍,也時常要大發雷霆,把他們雙雙逐出課堂。

大少爺挨了牧師的罵,不以為恥,反而沾沾自喜,並且和那何少爺互捧臭腳,我稱你一聲密斯特何,你叫我一聲密斯特程。兩位密斯特毛還沒有長齊,但是已經蠢蠢欲動的想要結伴出去獵艷了。

密斯特何是真對異性有興趣,密斯特程嘴上附和得響亮,其實身心還都沒有發育到份,密斯特何為了去女校看女學生,可以放學後不回家不吃飯;密斯特程卻沒有他這份好興致——好容易才熬完了這一天的課程,他還惦念著回家看小鹿呢!

自從張媽回家鄉之後,大少爺總感覺自己的親人就剩了一個小鹿。早上他跟著洋車夫往外走,小鹿必定眼巴巴的跟著他,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外;而他坐上洋車之後就不敢回頭了,怕自己一旦回頭,會舍不得走。

到了下午,小鹿也會早早的守在大門口,等他放學回來。小鹿七歲多了,看身量還是有點大腦袋小細脖的意思。大少爺跳下洋車,能輕而易舉的抱起他連轉好幾圈,放下他後又要揉他的臉,喊他“小醜八怪”。

好的時候是這樣的好,壞起來也是說打就打。大少爺從他娘那裏學會了扇人嘴巴;小鹿細胳膊細腿兒的不是對手,只好上牙;可惜最近他到了換牙的時候,導致戰鬥力急劇下降,前天被大少爺狠狠的揍了一頓。他這兩年已經不大哭了,可是那次揍得太狠,他咧開缺牙的嘴,從院子裏一路嚎啕進了屋,在屋裏轉了一圈之後,他漫無目的的又出了門,尋死一般回到大少爺身邊,用肉包子大的拳頭捶了對方一下,一邊捶,一邊還在嚎。

大少爺本來正在生氣,結果見識了小鹿這樣可憐的反擊之後,他忍不住又笑了,一笑,就不生氣了。

小鹿在綠蘿架下偷偷的撒了一泡尿,水淹了螞蟻洞,然後掐著時間跑向了大門口。程宅是所老宅子,但因幾年來一直處在翻修之中,所以面積不但在緩緩的擴大,看著也是處處都有生機,並沒有老房子的陰冷衰敗之相。

小鹿花了不少的時間和力氣,一路狂奔著穿過了整座宅子,然後在大門口和大少爺撞了個滿懷。大少爺的書包由洋車夫拎著,能夠騰出兩只手去揉小鹿的腦袋:“醜東西,你往後別這麽瘋跑行不行?剛才差點兒頂了我一跤!”

小鹿站穩當了,擡頭告訴他:“不是故意的,我怕來晚了。”

緊接著他一拉大少爺的手:“咱回屋去,我都要渴死了!”

大少爺莫名其妙的跟著他邁了步:“渴你就喝唄,喝水還用等我回來?”

小鹿不言語,一鼓作氣的把大少爺拽回了院子裏。進了房門之後,他跪到椅子上,自己拎茶壺倒了一杯茶:“下午幹爹過來了,他不走,我就不想回來。”

大少爺脫了西裝上衣,還是不明所以:“他來就來嘛,怎麽著?你不聽話,他罵你了?”

小鹿痛飲了一杯冷茶,然後轉頭告訴大少爺:“幹爹總親我,我不想讓他親。他今天還喝酒了,臭哄哄的。”

大少爺嗤之以鼻:“嘁!看你那醜樣兒吧,還挺嬌貴!爸是親你,又不是咬你,你怕什麽!”然後他嬉皮笑臉的走上前去,一邊擡手摘領結,一邊伸了腦袋笑道:“爸是不是——”他伸了舌頭一晃腦袋,嘴裏同時發出噝溜一聲:“學狗舔你臉了?”

程廷禮有一次出洋相逗孩子,故意效仿狼狗舔人;老子學過之後,兒子也開始學,並且學得比老子更逼真。

小鹿點了點頭,隨即扶著椅背跪起了身,又向大少爺一探頭,一舌頭擠進了對方的口中。

兩人的舌尖一觸即分,小鹿縮回腦袋,自己擡袖子擦了擦嘴:“他還往我嘴裏伸舌頭,還不讓我跟別人說。”

大少爺看著小鹿,看了半天沒說話,把小鹿看得直發毛。而在小鹿真發毛之前,大少爺面紅耳赤的開了口:“往後你別讓他那麽親你,怪惡心人的,再說——”

後面的話他沒說,就這麽意猶未盡的斷在了半路。小鹿沒聽明白,察言觀色的對大少爺“嗯?”了一聲。

大少爺的心裏有些亂,有好些事情,非得歲數到了才能懂,而且是一點就透、一懂全懂。跟著他那位何摯友做了一個多月的同桌,他現在就是“全懂”了。

“反正……”他有話不知道怎麽說,只能是支吾著找借口:“密斯瑪麗說人的口水裏有細菌,會傳染病,很臟的。所以……”

小鹿立刻提起了精神:“那我嘴裏也有細菌嗎?”

大少爺立刻搖了頭:“咱們是小孩兒,嘴裏幹凈。大人吃了那麽多年的飯,和咱們不一樣。”

大少爺心事重重的,想起了小鹿的親生父親。

現在他已經很清楚小鹿的來歷了,對於自己那位父親的本質,也早已有了知覺。拿何寶廷的話講,小鹿他爸就是個兔子。明明是個男的,卻要像個女人似的陪男人睡覺,說起來可真夠賤的,當爹的這麽賤,兒子不知道以後會長成什麽樣子。

思及至此,他擡頭去看小鹿。小鹿背對著他,正站在寫字臺前翻他的書包看新鮮。他想小鹿以後也會像他爸一樣去給人當兔子嗎?不能,小鹿這麽醜,誰肯要他?再說自己是程家唯一的少爺,程家以後全是自己的,自己有錢養著他,不會讓他去為了錢陪男人睡覺。

小鹿不知道大少爺的心思,自顧自的從書包裏找出了圖畫本,翻開來一頁一頁的看。津津有味的從頭看到了尾,他忽然聽大少爺問自己:“哎,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上學去?”

小鹿很意外的轉過了身:“我也能去嗎?”

不等大少爺回答,他已經上下亂點了他的大腦袋:“我想我想!我要是也能上學,咱倆就能總在一起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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